《紅樓夢》,霧裡看花,卻也涇渭分明?
很多中國人都曉得《紅樓夢》這本書的名字,雖然看過的人不多,卻有一批紅迷,讀了又讀,百談不厭。我猜想原因之一,就是它奇特的出書經過,根據《红楼梦》蔡义江校本,2012 (http://www.hongloumengs.cn/hongloumengs/list_19_1.htm)的前言是這樣的:
早在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雪芹才三十岁时,这部书稿已经“披阅(实即撰写,因其假托小说为石头所记,故谓)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除了个别地方尚缺诗待补、个别章回还须考虑再分开和加拟回目外,全书包括最后一回《警幻情榜》在内,都已写完,交其亲友们加批、誊清,而脂砚斋也已对它作了“重评”。
乾隆二十一年(即甲戌后两年的丙子,1756)五月初七日,经重评后的《红楼梦》稿至少已有七十五回由雪芹的亲友校对誊清了。凡有宜分二回、破失或缺诗等情况的都一一批出。但这次誊清稿大概已非全璧。
这些“迷失”的稿子,都是八十回以后的,又这里少了一稿,那里又少了一稿,其中缺少的也可能有紧接八十回情节的,这样八十回之后原稿缺的太多,又是断断续续的,就无法再誊清了。这便是传抄存世的《红楼梦》稿,都止于八十回的原因。
曹雪芹死后三十年、程伟元、高鹗整理刊刻了由不知名者续补了后四十回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续作尽管有些情节乍一看似乎与作者原来的构思基本相符,….但那些都是前八十回文字里已一再提示过的事,….,可知续补者在动笔时,除了依据已在世间广为流传的八十回文字外,后面那些曾由畸笏保存下来的残稿也全都“迷失”了。续补者绝对没有看到过曹雪芹写的后数十回原稿中的一个字。
有趣的是,多少年來,許多學者作家都對這兩個不同的本子,都提出來過尖銳的意見,我收集了一些方在下面,我們先看看兩位感情最充沛的作家,都是家喻戶曉:
《試看紅樓夢的真面目》, 蘇雪林. 1967.
“原本《红楼梦》之恶劣,出人想象之外,真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但说不上一个‘好’字,而且还说不上一个‘通’字。全书遣词造句,拖泥带水,粘皮搭骨,很少有几句话说得干净利落的。而且有时意义暧昧,要费许多猜测,才知道它说的是句什么话,有时文理蹇涩,无论怎样连贯不下去,有时作者自以为说话漂亮,谁知竟是一篇令人作呕的‘恶札’,有时作者从汉赋文选里找出一些生字僻句,自矜淹博,但徒事堆垛,毫无灵气,也是一些令人皱眉的‘滥调’与‘浮词’。
因为作者曹雪芹实在不通,故此他毫无驾驭文字的力量。如我前文所举‘造句不自然’,‘遣词轻重失当’,全书指不胜屈。” “高鹗虽将原本《红楼梦》整段的删削、洗刷、整句的点窜、润色、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但他对于原本整个的结构,则并未改动。这并不是高鹗没有力量改,实在由于整个结构太糟,一加改动便牵动全局,无法收拾,只得听其自然算了。”
《红楼梦魇》,张爱玲, 2007,
“不同的本子不用留神看,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蹦出来。”版本中一個異文,“字比笆鬥大”,它“往我眼裡跳”!
續書是“附骨之疽”–––其影響之深且久,已難醫治。“《紅樓夢》應該把後40回偽續割去,任其‘殘缺’不完,後面可以加上研究佚稿的成果”
“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看來,真是涇渭分明。也許我們可以畫一條線,右邊一頭是蘇雪林,左邊一頭是张爱玲, 把其他這些名人,排好坐位,放在線上,看看誰跟誰近一點。我現在是隨便排的。
《白先勇细说红楼梦》,白先勇,2017
「他們講不出哪裡寫不好?哪個場景寫壞了?哪個人物寫差了?前八十回都在吃喝玩樂,是賈府的盛況,紅樓夢的一大主題是賈府的興衰,由盛到衰,這是人世的無常,卻也是必然之理,後四十回才是精彩之處。」
白先勇对《红楼梦》后四十回评价很高,他认为后四十回不可能是高鹗续作,而是曹雪芹的原稿,经过高鹗与程伟元整理而成,张爱玲说一生最遗憾的事是“《红楼梦》未完”,而白先勇认为”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够读到程伟元和高鹗整理出来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红楼梦》”
周汝昌 《红楼梦的真故事》
1976 出的《紅樓夢新證》,《寫給所有的人的 45 堂紅樓夢》,2015 聯經
现下通行的标准排印本《红楼梦》,封面上署名的款式是“曹雪芹 高鹗著”。 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因为这部名著并非曹、高二人组成了“写作班子”共同执笔写出来的。曹雪芹至少也是有了全部书的草稿,只未及整个儿编定钞清传世——这事实,即由脂砚斋批语中透露的“后半部”“后三十回”(注一)中的若干情节、回目、字名,证 明雪芹已有全稿的事实是没有疑问的。八十回钞本形态的本子(注二)至晚在乾隆壬午 (二十七年,1762)之际已经流传了。而高鹗等人续作了四十回、拼在书后、伪称 “全”本、活字印行乃是乾隆辛亥(五十六年,1791)的事情,两者先后相去已是 三十年,雪芹辞世已久,那种署名“曹雪芹 高鹗著”的做法,岂不是一个很大的怪事?
从高鹗留下来的诗词文字来看,可知他的思想、气质、手笔、灵智、境界……与曹雪芹都太不相近,那距离有如秦楚、真似胡越之隔阂。如此两个迥异的的头脑心灵,怎 么能在文艺上会是“合作”“共生”的关系?此二人者,纵使其执笔写作即在同年同 月,那也是拼不到一起,更充不成“整体”与“全本”的。把《红楼梦》的著作权和文 化荣誉交与谁的名下?岂容颠倒混乱?
有人总还以为,高鹗续作,也是一番苦心美意,纵使文笔才思不逮原著,也是可谅 而无庸苛责的吧——持这种貌似公平的看法的论者时常可见,原因是他们难以料想,高氏续书并非只是一桩“文学活动”,实际是有后台主使的政治秘谋。这事实,清代海内有宋翔凤的传述,海外有俄国卡缅斯基的记载,合看知是乾隆、和坤共同策划、程高等文士炮制、最后由宫内武英殿的四库全书修书处的专设木活字排印的——亦即官方特许、专卖的新书!
从高鹗留下来的诗词文字来看,可知他的思想、气质、手笔、灵智、境界……与曹雪芹都太不相近,那距离有如秦楚、真似胡越之隔阂。如此两个迥异的的头脑心灵,怎 么能在文艺上会是“合作”“共生”的关系?此二人者,纵使其执笔写作即在同年同 月,那也是拼不到一起,更充不成“整体”与“全本”的。把《红楼梦》的著作权和文 化荣誉交与谁的名下?岂容颠倒混乱?
有人总还以为,高鹗续作,也是一番苦心美意,纵使文笔才思不逮原著,也是可谅 而无庸苛责的吧——持这种貌似公平的看法的论者时常可见,原因是他们难以料想,高氏续书并非只是一桩“文学活动”,实际是有后台主使的政治秘谋。这事实,清代海内有宋翔凤的传述,海外有俄国卡缅斯基的记载,合看知是乾隆、和坤共同策划、程高等文士炮制、最后由宫内武英殿的四库全书修书处的专设木活字排印的——亦即官方特许、专卖的新书!
胡适《红楼梦考证》1921
胡适在1921年3月27日作《红楼梦考证》(初稿),时隔大半年,发表了《红楼梦考证》(改定稿),其中结尾增补了一段客观评价《红楼梦》四十回的重要文字。
我们平心而论,高鹗补的四十回,虽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确然有不可埋没的好处。他写司棋之死,写鸳鸯之死,写妙玉的遭劫,写凤姐的死,写袭人的嫁,都是很有精彩的小品文字。最可注意的是这些人都写作悲剧的下场。还有那最重要的“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鹗居然忍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宝玉出家,作一个大悲剧的结束,打破中国小说的团圆迷信。这一点悲剧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
《刘心武揭秘红楼梦》
当然我也承认,高鹗续的这个四十回,它对《红楼梦》整体的流传起到一定的作用,使得曹雪芹的八十回得以以一个完整的故事在世上流传,所以通行本为什么印得比较多,我也能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但是咱们研究《红楼梦》该发表的意见还要发表,高鹗的续书是不对的。当然,很多人说高鹗写“林黛玉焚稿断痴情”,那应该还是好的吧?那个是高鹗的四十回当中写得最好的部分。底下的话可能让你扫兴了,经过一些红学家的考证,在曹雪芹的构思里面,林黛玉也不是这样死的,这样也并不符合曹雪芹原来的构思,这个咱们在这一讲里就不细讨论了。
我们来谈曹雪芹的本子的话,现在一般简称古本,就是手抄本,曹雪芹他的原作基本上是以手抄形式流行的,有人说后来高鹗不是给印了吗?续了四十回,但是前八十回不是也给印了吗?但是高鹗和程伟元做了一件很不应该做的事,你续书你往下续就行了嘛,但他把前八十回进行了一番改造,改动了很多地方,有的地方改得是不伦不类,有的地方改得不通,有的时候拗着曹雪芹的意思改,所以现在的通行本不但后四十回靠不住,前八十回也靠不住。所以你要真正读《红楼梦》,你要买影印的或校订排印的古本《红楼梦》来读。
《蒋勋说红楼梦》,2010
《红楼梦》是没有写完的一本书。一个好的作品,完不完成,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很多音乐家最好的交响曲也不见得是完成的,很多的绘画不见得是完成的。这个小说也是没有完成的,其实就是写到他要走时就走了,小说没有完,时间没有完,人生没有完。我们永远不知道生命中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续写红楼的人都是因为读了《红楼梦》以后觉得很不过瘾。后面到底怎么回事?贾宝玉到底最后娶了谁?就一定要想办法去弄来弄去的。高鹗和程伟元补写的后四十回在乾隆年间变成了大家最接受的一个“结局本”
如果大家看一下张爱玲的《红楼梦魇》,张爱玲对高鹗是毫不留情的。她说《红楼梦》读到八十一回,她就不想读了。的确八十回以前和八十回以后的写法非常不一样。举最明显的例子,八十回以前林黛玉这么重要的一个女性,她出场的时候,没有描绘她身上穿什么衣服、戴什么东西。林黛玉像梦一样,忽然来了,忽然走了,有点像我们说来如春梦、去似朝云的感觉。八十回以后,对林黛玉有衣服的描绘,有脸上五官的描绘。这是非常大的不同。王熙凤一出来作者不惜重墨描写?身上的衣服,因为她是现世里的人。可是林黛玉像是一个从天上下来跟大家玩了一场又走掉的女孩子。等她走了,你忽然记得有她,可是你想不起她是什么样子,她的美像月光一样,不着痕迹,是船过水无痕的感觉。林黛玉的存在,是一种心灵的存在,不是物体性的存在,可是读到八十一回,你忽然发现林黛玉的衣服有颜色了,身上佩了什么东西也有交代,显然作者的层次比前一个作者低了很多。这是张爱玲对后面补的部分如此批评的原因。可是很多人还是觉得在古典小说当中,能够让林黛玉死去,而让薛宝钗和贾宝玉结婚,这边是婚礼的音乐,那边是焚稿断痴情?林黛玉的死亡,这种悲剧性跟喜剧性的对比是写得好的。
其實這些名人的看法,我們也不需要太在意,倒是我很想做的事是看一看涇水,渭水裡到底流的是什麼?讓我們也品嘗一下。找原文,太費事了,我最多能做的就是收集一些別人的成果,等找到了,我會放在 blog裡,也想要請大家眾志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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